三日后。
一老一少于室内相对盘坐，神色凝重。
“师父，您当真要现在就将眼睛传给弟子？”杨明跪在草席上，声音微颤。
老道盘坐对面，手持铜镜看着自己双眼：“为师寿元将尽，这双‘火眼金睛’留着也是无用。有它相助，你的仙途或能平坦几分。”
“可移植之后，您……”杨明喉头哽咽，难以续言。
老道淡然一笑：“为师时日无多，不过是早几日罢了。”
杨明重重叩首：“弟子发誓，必不负师父所托！”
“移植过程极为痛苦，你须保持清醒。若承受不住，轻则失败，重则殒命。”
杨明深吸一口气，坚定点头：“弟子准备好了。”
“好，那我们便开始。”
杨明感到师父的手按在自己蒙眼的麻布上。
布条层层解开，空洞的眼眶暴露在空气中。
接着，老道取出一根银针，蘸了特制药液，开始在眼周穴位施针。
起初只是微微刺痛，但随着针数增加，疼痛渐剧，犹如无数蚁虫啃噬眼眶。
“忍住，这是在为你重新打通眼部经络。”
杨明强忍不适，纹丝不动。
一炷香后，老道稍松一口气，自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符箓贴在眉心，双手掐诀，口中念念有词。
下一刻，老道双目陡然迸发耀眼光芒！
“嗬！”
老道低吼一声，双手猛地插入自己眼眶，用力一扣！
鲜血顺颊淌下，老道却恍若未觉，缓缓取出两颗金光流转的眼球。
金色眼球悬于掌心，口中咒语越念越急。
眼球逐渐融化，化作两团金色液体。
“忍住！”
老道一声暴喝，金色液体骤然飞向杨明眼眶！
“嗤——”
剧痛自双眼传来，如烧红铁钎刺入眼球！
杨明惨叫一声，浑身痉挛，双手不自觉地抓向眼睛，却被老道死死按住。
“这才刚开始，坚持住！”
疼痛一波接一波，愈发猛烈，仿佛熔岩灌入眼眶，滚烫液体顺经络流向全身。
剧痛令杨明不住抽搐，意识逐渐模糊。
“不准昏过去！”
老道厉声喝道，取出一张黄色符箓拍在杨明额头。
杨明顿时感觉一道清凉之意，勉强保持住清醒意识。
痛苦持续了一炷香时间。
当最后一波痛楚消退时，杨明已奄奄一息，浑身湿透，如从水中捞出。
“可以睁开眼了。”对面传来老道疲惫的声音。
杨明睫毛轻颤，缓缓睁眼——
光！
时隔三年，他终于重见光明！
视野中，一个佝偻身影坐于对面，面色苍白如纸，空洞的眼眶周血迹斑斑，嘴角却带着欣慰的微笑。
随着视线清晰，杨明第一次看清师父的容貌——比想象中更加苍老，皱纹深如沟壑，白发枯槁无光。
“师……师父……”
杨明哽咽着，泪水模糊了新得的双眼。
“我看见了……真的看见了……”
老道靠在墙边，气若游丝：“还算顺利，‘火眼金睛’已与你融为一体。此眼非同小可，或是一件异宝，随着你修为提升，或能展现更多威能。”
“师父恩情，弟子永世不忘！”杨明重重磕了三个响头，“弟子发誓，必完成师父所托，将您送回故土，找到紫霞仙子！”
“这是教你识字时用的盲人字帖，”老道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本《杨天游记》，“趁这段时间，好生熟悉文字。另外……万事莫要强求！”
就在此时，杨明眼中金光一闪，蓦然看见师父额头涌出一团黑气，心头骤沉。
“师父！您——”
老道摆手打断：“为师大限已至，接下来的路……要靠你自己了。”
言罢，老道突然喷出一口黑血，向前栽倒。
杨明慌忙扶住，发现师父气息已绝。
“师父！师父！”
抱着师父尚有余温的身躯，杨明失声痛哭。
在穆仙一家的帮助下，杨明寻了一个良辰吉时，将师父遗体火化，装在瓷罐中。
巨灵城
杨明背着行囊挤在队伍中，蒙眼布早已除去，一双眸子清澈明亮，瞳孔深处隐隐有金光流转，视力远超常人，甚至能看清百丈外树叶的纹理。
今天是升仙大会最后一日，城主府广场依旧人山人海。
正中央矗立三座十余丈高的宝塔，发出阵阵光晕，分别标着“五行宗”、“金刚宗”、“幽冥宗”。
一道蓝色光罩将数以万计的少年阻隔在外。
没过多久，光罩轻轻一晃，三道身影蓦然出现在上空。
一位白须老道飘前一步，唇齿微动，声音却如洪钟传遍全场：
“安静！”
无形威压笼罩而下，杨明只觉胸口一闷，险些跪倒。
周遭顿时鸦雀无声，众人皆敬畏望向上空。
“贫道青云，负责主持巨灵城升仙大会。”
老道声音温和却不失威严。
“首先，测试尔等资质。欲入何宗，便进入相应测灵宝塔。能进入灵塔者，资质合格；未进入者，速速离去！”
青云道人解说完毕，袖袍轻挥，蓝色光罩应声而散。
等待测少年纷纷排队走向宝塔。
绝大多数被塔身光晕阻挡在外，仅少数得以进入。
轮到杨明，站在“五行宗”宝塔前，立时感到一股阻力。
紧接着，灵光拂过周身，暖流涌入四肢百骸。
下一刻，阻力消失，周围景象骤变。
杨明发现自己已置身塔内，眼前竖着一块石碑。
一名青年男子淡淡望来：“金火土真灵根，骨龄十二，魂魄上等，暂无修为，资质中上。”
“多谢仙人。”
“此为问心石，额头贴在上面，可测内心。心怀不轨者，此刻离开既往不咎；测试失败，杀无赦！”男子指向石碑，语气平淡。
杨明毫不犹豫，上前几步将额头贴在石碑表面。
空灵之音在耳边响起，杨明顿时陷入昏沉，过往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现：幼年乞讨、失明绝望、师父救治、临终托付……仿佛做了一场漫长大梦。
不知过去多久，杨明突然惊醒，看向石碑，眼底闪过几分惊恐。
对面青年男子早就习以为常，淡笑一声：“恭喜师弟通过测试。可从旁侧旋梯上至三层等候。”
“多谢师兄指点。”
第三层，已有数十名少年。
杨明随意找了一处角落坐下。
突然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：“咦，是你，这怎么可能？”
抬头望去，一个双眼狭小的胖子满脸震惊的说道。
杨明眉头一皱，这声音有些熟悉：“王虎？”
“果然是你，你不是一个瞎子吗，怎么会通过测试，我知道了，一定是偷偷溜进来的！”
王虎的声音尖锐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，瞬间吸引了第三层所有通过测试的少年，以及在此盘膝打坐的五行宗弟子的目光。
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杨明脸上，其中大多带着好奇与审视。
杨明心中一惊，面上却不动声色。
双眼清澈明亮，坦然迎向王虎的视线：“王虎，好久不见，你的脑子还是如此秀逗，难道你觉得这座宝塔是摆设不成，还是在质疑宗门的能力？”
王虎是员外家的儿子，仗着家世不错，在杨家村周围横行霸道。
两人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。
“你…你血口喷人，我怎么会质疑宗门，是你的眼睛明明被鸡妖啄瞎了，怎么可能看得见？”王虎指着杨明气急败坏的说道。
一直盘膝打坐的五行宗弟子瞥了王虎一眼，淡淡说道：“测灵宝塔乃是宗门长老炼制而成，不是你能够随意质疑的。再有下次，定不轻饶。”
王虎被那青年弟子蕴含威压的目光一扫，顿时吓得脸色发白，冷汗直流，喏喏地低下头，再不敢多言一句，只是用眼角余光嫉恨地瞥了杨明一眼。
“你这双眼睛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回禀仙人，是家师临终之前将自己的双眼移植给小子，小子方才重见光明。”
青年弟子微微动容，上前几步，伸出两指，搭在杨明的手腕上，渡入一丝细微的灵力，仔细探查其身体情况。
片刻之后，对杨明点头说道：“身体无异样，眼部有灵蕴残留，没有妖邪之法的气息，你有一位好师父。”
杨明暗暗松了口气：“多谢师兄明察。”
回到角落，杨明暗自皱眉，王虎此人，心胸狭窄，日后恐怕还会生出事端。
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，再无新人上来。
那位名为青云的白须老道再次出现，目光扫过众人，脸上露出一丝还算满意的神色：“不错，此次巨灵城竟有五十三人合格，比往届多了十余人。尔等既通过测试，便是我五行宗预备弟子。随我回宗！”
广场上，宝塔蓦然迸发五色霞光。
透过塔窗，巨灵城迅速变小，脚下山河万里，如画卷舒展。
宝塔飞行一日一夜后，一片巍峨连绵、灵气氤氲的巨大山脉映入眼帘。
奇峰耸立，飞瀑流泉，云雾缭绕，一派仙家气象。
新人谷
五行宗内一处峡谷。
谷内中屋舍鳞次栉比，用来安置杨明这般从世俗招收的弟子。
每人一间简陋木屋、一枚身份玉牌、一瓶辟谷丹、两套灰色杂役服及数本书籍。
简单收拾一下，杨明从行囊中取出一个瓷罐。
轻轻抚摸：“师父，弟子没让你失望，已经进入五行宗，等到弟子修炼有成，便会去完成师父的遗愿。”
日出东方，三十名新弟子肃立在谷中一座大殿前。
前方一位面容严肃的青年师兄沉声道：
“吾乃外门执事赵坤，尔等可称我一声赵师兄。
你们都是来自世俗之中，对于修仙之事所知甚少。
接下来的一年，由我负责指导你们。
新入门弟子，一年内无需承担杂役，但须达成三项目标：
一、习得万字文录，掌握常用文字；
二、通读《修仙基础概要》、《经脉络图》、《灵草初辨》、《百矿图录》、《常见妖物志》等典籍；
三、一年之内，必须成功引气入体，踏入炼气一层！
逾期未成者，剥夺弟子身份，遣返凡间！”
众少年闻言，皆感压力陡生。
万字文录、数部厚籍、引气入体……无一易事。
人群中泛起细微骚动。
出身富贵的几名少年面带惊喜，他们自小便读书识字，可以节省大量时间；贫寒子弟则面露苦涩。
杨明心头一紧。逐出山门？好不容易才得来仙缘，绝不能被赶出去！师父的遗愿、自身的仙途，皆系于此。
“安静！尔等既入仙门，便当勤修不辍。现在，随我前往丙十八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