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末。
秋风簌簌。
刑场中,刘兴邦看向杨巍的眼神里,明显多了些其他东西。
他在司狱司多年,还从未见过刑部的官员指名道姓要求让某个红差行刑。
可就在昨日,他见到了。
也正是因此,司狱司中流传出了些有关杨巍被太岁司的某位大人物看重的传言……
刑台上。
杨巍掌刀主刑,却没有穿大红法衣,而是特意穿了一身黑色束袖直裰。
在刽子手这一行,大红法衣有驱邪避鬼之效,而他这番举动,便是要告诉今日的那些个手下亡魂——老子不信邪,随你们怎么找!
随着时间推移,越来越多的附近百姓围到刑场外看起了热闹。
而游街的囚车也渐渐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。
为首的狱卒先是和台上的监斩官交接文书,确认犯人身份后带人押着十一个死囚陆续登上刑台…
杨巍持刀而立,静候天时。
台上的监斩官见有十一个死囚就刑,可就杨巍一个主刑的刽子手,也是在心中琢磨这小子是何背景,竟能让刑部指名道姓。
莫非真如传言的那般,这小子被太岁司的大人物看重了?
眼见天时将至,监斩官也没心思琢磨了,取过火签抛了出去:“午时三刻已至,斩!!”
“……”
杨巍深深地舒缓一口气,随即走到第一个死囚身旁,扯掉插在其身后的亡命牌。
他仰头饮下一口酒后,将口中酒汽喷在刀身上,心中痛快不已!
‘师父,我先斩些小喽啰给您陪葬,日后再找那主谋算账!’
就在杨巍举刀准备行刑之时,心头突然一抽,竟莫名觉得有股子寒意从脚底直蹿脑门…
不对!
他扭头看向围观的百姓中,却见一头戴斗笠,黑布遮面之人纵身跃出人群,随手对着自己弹出了几道劲气,然后隔空一掌轰向了监斩官。
有人劫法场!!
杨巍瞳孔骤然一缩,举起的刑刀不待落下,便立马横刀挡在身前。
那几道劲气被宽厚的刀身挡住,发出一阵‘叮当’脆响…
杨巍一连后退数步,手臂都被震的隐隐发麻,足见那几道劲气中所挟的内力之盛!
而刑台上的监斩官看到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掌风对着自己袭来,已是骇的面无人色。
“好胆!!”
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般炸响,几个手身着玄青制服的太岁从无人注意的角落中飞跃而出…
为首的中年太岁手持一柄百锻钢刀,怒喝一声后隔空挥刀迎上那道掌风。
两股劲气碰撞爆发出一声轰鸣,扩散的余威将刑台上震的吱吱作响,其上众人踉跄倒地…
“天牢?”
那劫法场的斗笠人似乎认识太岁司中的为首者,本欲冲上刑台的动作顿时一收,竟是踏着脚下的囚车借力,身形如风般飘然而去。
“你们几个守在这儿!”
天牢太岁见对方认出自己后遁逃而去,交代身后的几个同僚一句,便也纵身飞跃的追了过去。
刑场外的百姓看到这等变故,早已被吓的仓皇而去,生怕遭受池鱼之灾。
刑台上的监斩官抹了把额头虚汗,哆哆嗦嗦的走下主位,对着那几位值守的太岁拱手致谢…
杨巍胸口不断起伏,也是心有余悸,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习武入门了。
毕竟,在此间值守的天牢太岁乃是太岁司中的十二位黄道太岁之一,修为多半已经接近二境圆满了。
而那斗笠人所用掌风与天牢太岁一击的威力不分上下,只怕其修为比之天牢太岁也不会相差太多。
能从这等狂徒的手中活下来,一方面是心血来潮,提前察觉到了变故;一方面也是他武道入了门,再加上一点点运气使然。
但凡缺一样,方才那斗笠人随手弹出的几道劲气都会要了他的命!
太岁司中的一位太岁瞥了杨巍一眼,似有所指的问道:“还能拿得动刀嘛?”
“……”
杨巍看了看那十一个待斩的死囚,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刑刀,点了点头。
他也不废话,持刀便砍…
那干净利落的一刀斩下去,众人愕然。
看着尸首分离,污血横流的场面,方才问话的那个太岁不由面皮一抖,暗道一句:‘这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识,难怪能被小姐看重。’
杨巍不知他所想,只持刀绕过第一个木桩,扯下另一个死囚的亡命牌,随即再度挥刀斩下…
死亡不可怕。
直面死亡的过程才可怕。
剩下那几个等待就刑的人煞堂弟子见他一连斩了多人,拎着滴血的刑刀往自己而来,早已没了为教义赴死的坦然。
他们手脚被束,一个个呜咽着,挣扎着,拼命想要摆脱被斩的命运。
可刑场的那些个狱卒也不是吃白饭的,有的薅其头发迫使他们俯在木桩上露出脖颈,有的则直接将其按倒在木桩上。
杨巍像是个清点名册的地府判官,就那么一刀接着一刀的从头砍到了尾。
整整斩十一人,他没有说半句废话,也没有道半句师父所教的行刑说辞,仿佛刑刀砍的不是人,而是一个个冬瓜。
一缕缕浊气被《红尘书》吸纳。
一个个人物形象浮现在《红尘书》的书页上。
‘师父,你看到了吗?’
‘我这徒儿,不叫你白养!’
杨巍仰头活动着僵硬的脖颈,长长的舒缓了一口气,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舒畅。
而落在刑场的其他人眼中,这刽子手一身血污,接连斩了十一人后却还是满脸的意犹未尽…
这厮……莫不是什么杀人狂魔?
或是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癖好?
那几个太岁眉头微蹙,暗自思量着还好这小子是个红差,否则准是个祸害…
不多时。
一个身着玄青皂衣,腰间挎刀的中年人漫步而归,在其手中,还攥着一顶被刀锋斩去一角的斗笠。
“大人!”
几个在刑场看守的太岁快步迎上前问询:“让那贼人走脱了?”
“……”
天牢太岁黑着脸点点头,随手抛掉了手中的残缺斗笠,说道:“此獠修为不在我之下,而且对京城也极为熟悉,一不留心便让他逃脱了。”
“……”
其属下的太岁面面相觑,无一人敢做声。
他们太岁司中,青龙、白虎、明堂、天刑、朱雀、金匮、天德、玉堂、天牢、玄武、司命、勾陈这十二位黄道太岁可都是在武道二境中浸淫多年的高手。
放眼这偌大的京城,也都是数得上名号的存在。
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劫法场的贼人,其修为竟能与之不分上下,这让他们如何能不惊疑?
“不必大惊小怪。”
天牢太岁的面色虽不好看,却也没多在意,只耐着心思交代属下:“水陆法会将至,近来京城的是非多,你们回去后加大巡防力度,切莫掉以轻心!”
“是!!”
那几个太岁齐声应是,随即有一人似是想到了什么事,上前与其耳语了几句。
天牢太岁也不知听到了什么,微微颔首后用余光瞥了刑台上的杨巍一眼。
眼神中隐隐有几分审视之意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