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巍坐在床榻边为李千秋号脉,见其脉象虽虚却还算有力,也是松了口气。
但一想到方才发生之事,他面色瞬间便又阴了下来……
“贼人夜闯家门,我却毫无察觉,若非李千秋出言提醒,又出手相救,只怕我到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!”
习武!
资质再差也得习武!!
杨巍深知自己已经拥有了旁人梦寐以求的长生路,但他同样深知,长生并不意味着不会死。
就如那已经亡故的傅以山,明明天寿未至,可却还是死了。
眼下京城有贼人专挑红差下手,杨巍莫说替师父报仇了,若是没有点手段傍身,只怕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!
床榻上。
李千秋昏睡了过去。
杨巍起身在房间中踱步,面色阴晴不定。
“师父虽好酒好肉喜欢逛窑狎妓,但孤家寡人一个,从来没他听说过有什么仇家,而且近来死的红差也不止师父一个,对方显然不是仇杀…”
“那就是红差这一行当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下手,可红差这一行当,能有什么东西值得人惦记呢?”
他想不明白,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得习武防身!
毕竟只有千日做贼,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?
杨巍眉头紧锁的思忖着:“武道功法多为不传之秘,上去哪能弄到那些东西呢?”
忽地…
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,目光灼灼的看向床榻上的李千秋,一时意动。
李千秋重伤在身都能一掌逼退那贼人,武道修为必然不俗,若是……
翌日。
杨巍听到有人敲门,紧忙寻了出去。
而就在他出门后,床榻上的李千秋也睁开了双目。
感受到体内伤势愈重,她秀眉紧蹙的轻哼一声,随即撑起身子挨个查看杨家的房间,以确认其身份的真实性。
待看到杨家祖辈灵牌、供桌上供奉的狱神像、红布覆盖的刑刀、以及种种生活痕迹后,她终于相信了杨巍红差的身份。
一个刽子手,竟还会医术?
李千秋心中涌出浓烈的好奇。
她自小拜高人习武,年纪轻轻便已迈入武道第二境,若非祭炼过五脏六腑,前番回京遇伏,身中摧心掌时断不可能幸存。
即便如此,也是心脉受损身负重伤。
这等伤势若无武道好手运气护住心脉,即便是宫里的太医出手医治,也要费些心思。
而一个刽子手,居然施针通了她的心脉,让她咳出了淤血,恢复了神志。
这教她如何能不惊异?
如何能不起疑心?
如今确诊杨巍的身份真的只是个刽子手,真的只是送葬回京途中意外捡到的自己,而不是什么有心人后,她也是暗自松了口气。
随即李千秋再度陷入沉思,眉眼中也随之透出一股冷冽的杀气来……
爷爷年逾六旬,身子已大不如前,如今听信那些方士之言下榜招贤,要举办什么水陆法会谋求长生之法。
多半是老糊涂了…
父亲苦等大位多年,如今大位将至,却传信唤我回京,多半是想借我师父之力稳固局势。
而我回京途中遇伏,显然是有人不想让我回来,或者说是不想让我父亲借到外力。
此人极有可能是另外几位叔叔…
而此人既知我回京之事,说明他手中有一颗深受我父亲信任的钉子;
敢对我下手,不仅说明他同样也有大志,也说明我父亲如今的局势并不稳。
这个节骨眼上,我只需安心养伤,装死些时日,谁跳出来与我父亲唱反调,谁就是害我至此的凶手!
“可是……我去哪装死?”
想到杨巍昨日撵自己走之事,李千秋眉眼中不免藏着几分煞气,暗道:‘怎么说昨日也救了他一命,他若再敢出言不逊,我非撕了他的嘴…’
杨家门外。
杨巍刚开门,便看到刘兴邦领着一个神色憔悴的妇人站在门外,当即拱手道:“原来是刘大人。”
刘兴邦给杨巍打了个眼色,问道:“明儿有个犯人就刑,你去不去?”
“去!”
杨巍见他眼色,又见他身后跟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,已是心知肚明,满口应允:“家里刚办完丧,正缺银钱,有活儿自是要干。”
“那行。”
刘兴邦点点头交代:“明日可别忘了。”
“还请刘大人放心。”
就在杨巍应下这份差事之后,刘兴邦身后的那个妇人取出锭银子塞到了他手中。
那妇人满眼哀愁,恳求道:“还请差爷明日行刑时,莫要让我家那老东西受罪,妾身感激不尽。”
红差吃的是皇粮,每次行刑不仅有四两银子的补贴,还常有死囚亲属的红包。
其用意便是让红差行刑时下手利索一点,让死囚少受些罪,事后也好缝全尸。
毕竟行刑这种事很需要技巧,想要一刀断首,锋锐的利器和精湛的手法缺一不可。
有些红差手艺不精,或是因拿不到打点红包心有怨怼,行刑时可能要连砍数刀才能达到断首的效果……
对于时下视死事如生事的百姓而言,尸首完整代表着可入轮回,所以死刑犯的家属宁愿花点银钱打点,也不想亲人被生生糟蹋至死。
这是红差这一行不成文的条例。
因此杨巍也没有惺惺作态,大大方方的收下银子,宽慰道:“还请夫人放心,杨某定会让尊夫少受苦楚的。”
“那就行…那就行……”
那妇人得到保证后非但没有喜色,反倒是悲从心来,哭哭啼啼的掩泪而去。
杨巍是红差,刘兴邦是司狱司的小吏,两人早已见惯了这些人间离别事,对此只叹了口气,并未多言。
看着那妇人掩泪而去。
杨巍心中暗叹…
看师父收人红包时不觉有意,待自己收人红包,方知这人间处处是别离。
他取出银锭掂量一二,心中也是惊异于那妇人出手大方。
寻常人家给红差打点的红包,能有个三五两碎银已是了不得了,可他手中这一锭银子差不多得有十两了。
见人远去…
杨巍见那银锭上有一块明显是剪出来的陈年豁口,于是两手抠着银锭用力,力贯指尖,袖中的胳膊也涨大了一圈。
他自幼臂力不俗,此番只稍微用力,便顺着豁口将那锭银子掰成了两半…
杨巍将掰开后明显大一些的那半块碎银塞到刘兴邦手中,说道:“着急出门,身上也没带戥子,还望刘大人勿怪。”
“你小子……”
刘兴邦眉头一挑,笑道:“这不合规矩吧。”
“不合规矩?”
杨巍故作茫然的说道:“师父教我的一半一半,不都是这规矩吗?”
“呵呵呵呵~”
刘兴邦见他装傻充楞也只是笑笑,却并未明说自己那‘一半’银子少说要比他多一两的事。
杨巍亦是跟着笑了笑,似有所指的说道:“刘大人也知我家中近况,日后若有刑场的活计,还望刘大人关照一二。”
“打小就觉得你小子聪明。”
刘兴邦并未多言,只喟然叹了句:“老杨头也算是后继有人了。”
“刘大人…”
杨巍想到自己的《红尘书》只要完成人遗愿便可取其天寿,便试探性的问道:“不知明日就刑之人是何身份,其妻出手竟这般阔绰?”
“是个福州商号的一个掌柜…”
刘兴邦得了意外之财,心情大好,便为他解释了起来:“那福州商号私下和番邦做牙子生意,被查出后,这掌柜的就被弄到前台顶罪了。”
“福州商号的掌柜?”
杨巍闻言恍然,随口道:“福州商号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,听说他们商号背后的东家是咱们大周的某个王爷?”
“慎言!”
刘兴邦瞥了他一眼,告诫道:“小子,有些话可不兴说啊。”
“……”
杨巍也知他是好意,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。
大周禁止官员与民争利,但律法这东西本来就是人家写的,有利可图的事又怎会因律法禁绝呢?
就如那福州商号,就连杨巍这等底层差役都知道其背后的东家是大周的某个王爷,上面又岂会不知?
当藏在布下的虫豸走出阴影时,只能说明那块遮羞布下的虫豸已经多的数不过来了…
闲聊几句,刘兴邦满意而去。
而杨巍得了那几两碎银,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,顺道去街上购置了些米面油盐和一套银针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