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外荒郊。
一处新坟旁。
杨巍靠那四两银子简单办个葬礼,安葬完师父,烧了纸钱纸人,又将手中酒水倒在墓碑前,口中絮絮叨叨…
“师父,我给你买了酒,还给了烧了七个纸人小妾,知道你好这一口,喏,环肥燕瘦的都有。”
“你在下面吃好喝好玩好…”
“不够就托梦给我…”
“太岁司的密探说你是被人杀害的,连他们都找的那般费劲,我估摸着凶手也不是什么善茬。”
“我也想亲手为你报仇,我也想亲手砍了那凶手的脑袋……”
“可我既未习武,也不会破案,就我这身板,估摸着还不够那些武道强人一根手指捻的,如之奈何?”
“……”
杨巍坐在坟旁,自说自话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不知诉说多少离别,直到听见一声凄厉的狼嚎,他才惊觉天色已黑。
“天也不早了,以后……”
杨巍紧忙撑起身子,仰头猛灌几口酒后将剩余的酒水尽数倾在坟头前:“以后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!”
说罢,他长舒一口气后往家而去。
这儿属于人迹罕至的荒郊坟地,白日倒还好,晚上常有野兽出没,若是抛个死尸在这儿,过一晚就能被野狗豺狼之流吃个干净。
杨巍匆匆而行,途径一处草地时突然被绊的脚下踉跄,险些摔倒在地。
回头借着月色才发现,路边草地里竟躺在一具尸体,而绊自己的正是那尸体的腿脚…
他早已见惯了死人,对此并不为意,只掸掸腿脚暗骂一声晦气,便要离去。
可还没来得及迈步离去,杨巍便听到了声若有若无的轻吟。
他闻声驻足回眸,眉头紧锁的打量着倒在路边草地里的‘尸体’……
确认声音来源后,杨巍也知倒在路边草地里的不是尸体。
起码现在还不是。
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拨开路边杂草。
却见一个女人嘴角溢血的倒在草地之中,昏迷不醒,许是本就负伤,方才腿脚又被踩之故,此时她的鼻腔中还传出些痛苦的轻吟。
“姑娘……”
杨巍随手折了根树枝,戳了戳那女子的身子,问道:“你还没死吧?”
“……”
没有反应,也无人回答。
杨巍看了看四周,暗想若是自己若是放任其躺在这儿,只怕再过一会儿就会被闻着味寻来的野狗豺狼吊了去。
他本不欲多事,可又过不得心里那关,略作犹豫后还是丢掉了手里的树枝,上前探了探那女子的鼻息,试了试脖颈脉象。
气若游丝,脉搏微弱,显然是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。
“算你走运。”
杨巍背对那女子躬下身子,随即将那女子的双手拽至身前,只微微用力,便将其拽起背在了身后。
他一手环背托着身后之人的两股,一手攥其垂落在自己胸前的手腕。
掂了掂,往城中而去。
杨巍本想带其去医馆就医的,但想到自己兜里比脸都干净,去了估计也是被人撵出门,索性将其带回了家。
他将身后女子放在床榻之上,点燃屋中烛火,借着光亮才惊觉自己捡来的女子竟出奇的好看。
唇润鼻挺,一弯柳叶眉轻蹙,五官很是立体,就是看起来带着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贵气。
“看这模样家境应该不错,可惜了。”
杨巍本欲去偏房休息,等明日天明看她能否醒来再做打算的。
但想到那女子唇角溢出的血渍及其微弱的脉象,也担心自己若是不加干涉,说不定她都撑不到明天。
忽地…
杨巍莫名想到前几日在《红尘书》中体验的傅以山生平,脑海中骤然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…
傅以山身为御医,其医术在太医院中都属于拔尖。
而自己能借《红尘书》观阅他的生平,那种‘观阅’是沉浸式的代入其人生,仿佛经历了一世轮回。
那…能不能套用他的医术救人?
一念起,意难平。
杨巍目光微凝的打量着床榻上那个已经昏迷的女子,见其已是进气多出气少,心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。
他心神一动,《红尘书》便浮现眼前,随即再度观阅起了傅以山的生平。
区别与行刑那天走马观花似的的体验人物生平,这次他选择性的留意傅以山为人医治内外伤时的经历。
许是《红尘书》内外的时间流速不一。
杨巍反复观阅傅以山的生平数次,险些分不清书内书外把自己当成是傅以山了,外界也就过了短短几息而已。
待回过神后。
他的脑海中回忆着从傅以山生平中偷师来的诸多医术,不禁陷入沉思。
“若是救你不活,你可不能怪我;”
“倘若侥幸将你救活,我也不求你以身相许,你只需付一笔能解我囊中羞涩的报酬即可……”
打定主意后,杨巍先是为其号脉,又翻开她的眼皮和捏开她的唇齿看了看,根据傅以山的医术经验寻找其伤势所在。
有了大致脉络后便直接上手解开那女子的衣襟,待看到其胸口位置有一只青黑色的掌印,他不禁从牙缝里嘬了口凉气…
果然是武道所伤!
杨巍面色一阵变幻,当即起身去房间翻寻,找出了几根绣花针。
傅家在江南世代行医,尤善针法,其家传的针法纲要中囊括太乙金针、子午渡穴针、五龙神针、鬼门十三针等等针法。
而傅以山身为傅家子弟,同样也是最善医术中的针灸之术。
傅家的诸多针法被他推陈出新,研究的出神入化,堪为太医院中的针法第一。
“家里没有银针,我现在也没钱购置,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杨巍烧了盆水端至床边,随即将那女子身上的衣物尽数褪去。
眼前虽是玉体横陈,免不了口干舌燥,但看到那玉体胸前的青黑掌印后任谁都会邪念尽去。
他先是用线将那些针的针尾裹起,捻着针在火上烤了烤,随即捻针施法刺入那女子的胸口穴道。
伴随针尖刺入,那女子秀眉紧蹙,鼻腔传出一声痛苦的闷哼…
待几根针依次刺入穴道,打通其心经,疏通其淤塞经脉,那女子已是面无血色,张口咳出汩汩发黑的淤血。
杨巍施完针,见她咳血,也不愿污血弄脏自己的床榻,便用毛巾沾着热水替她清理咳出的污血。
约莫过了一刻钟,那女子的剧烈反应才渐渐平息,气息也渐渐平稳。
在此期间,杨巍一直伴在床边,为其擦拭咳出的淤血,施以推拿之法相辅。
就在他拧开毛巾准备再为其擦拭一下身体时,一只纤细的素手却似利刃般突然抵住了他的脖颈。
杨巍见状瞳孔一缩,丝毫不怀疑那只看似芊柔无力的素手能洞穿自己的咽喉。
床榻上。
李千秋睁开双目,看到自己周身赤裸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,下意识的环臂想要遮掩。
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,她恼的眼睛发红,当即便再度伸出手指,意图刺穿其喉咙。
而杨巍在她脸上露出恼怒之色时,便已神色幽幽的问了句:“姑娘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?”
“你!!”
李千秋刺出的中食二指停在他咽喉前不足一寸处,指尖都在轻微颤栗着。
她看到了自己胸口上扎的针,她也知道是眼前这个男子救了自己,她甚至知道对方是怎么背自己回来的。
她自幼习武,意志异于常人,即便昏迷不醒亦能感受到周边的些许变化。
但此前因受伤太重,淤血堆积迷了心智,她只有微弱的意识,并不能左右事情如何发展…
待咳出淤血,气息通顺,她伤势虽未愈,却能简单的动了。
她知自己此刻赤身裸体,本也不愿睁开眼睛面对那陌生的救命恩人。
只能继承装作昏迷不醒。
赤身治病,她心里虽有负担,却也能说服自己接受。
可当感受到那人帮自己擦拭身子越来越靠下时,她再也装不下去了,只能装模做样一番,维持该有的脸面…
李千秋强忍伤势痛苦,运转内力将刺在身上的针尽数逼了出去,随即扯过被褥掩在身前。
见那几根绣花针从她身上彪射了出去,钉在房梁上入木三分,杨巍便是呼吸都为之一滞……
待余光看到那女子拢着被褥遮掩身子,他心中也是一紧。
这人,是个武道高手!
这钱,只怕不容易赚…
李千秋面色阴晴不定,思量着该如何自处,便冷声质问:“你为何救我?”
杨巍面色怪异的反问道:“救人还需要缘由吗?”
“你……”
李千秋本想质问他为何大晚上会出现在荒郊野岭的,但想到自己若是那般问,岂不暴露了自己虽然昏迷,但仍有意识尚存之事?
于是改口问道:“我为何会在你这儿?”
“城外荒郊捡的。”
杨巍将手中的热毛巾丢在盆中,随口解释道:“我师父前几日死了,我今天刚送完葬,回家途中碰到了你,见你没死透,便想着带回来救救看了。”
“……”
李千秋闻言面色一僵。
杨巍本以为是捡了个美娇娘回家,但一想到此女的冷冽之色,以及方才那刺向自己喉咙的手指,心中不禁泛起嘀咕…
‘这哪是捡了美娇娘,分明是捡了个煞星。’
他不知其人是何身份,是正是邪,也不欲与其深交什么,便起身交代道:“我的针法只能助你逼出体内淤血,你伤势未愈,筋骨未全,早些歇息吧。”
“……”
李千秋的眸中带着防备之色,只默默地看着他端起被污血染红的水盆,出了门。
就在她面色阴晴不定之际,却见那男人泼了水,洗了盆,竟又折身回到了房间中,甚至还反手将门合上了…
“你为何又回来?”
“我?”
杨巍放置好面盆,神色怪异的说道:“这里是我家,我的卧室,这黑灯瞎火的我不回我的卧室,回哪?”
“……”
李千秋看了看四周的环境,秀眉紧蹙的问道:“这里不是医馆?”
“不是…”
“你不是大夫?”
“不是…”
“那你是何人?”
“我叫杨巍。”
杨巍坐在桌旁,随口说道:“是个红差。”
“红差?”
“就是刽子手。”
“……”
李千秋闻言便是眸子都睁大了几分。
她昏迷时虽有些许意识残留,但那点意识也只能让她模糊的感应到是谁救了自己,对方对自己干了什么。
她看到自己身上扎了针,而且那针法确有奇效,本能的认为施针之人定是个医术高绝的大夫。
如今乍闻施针之人是个刽子手,那种认知上的反差激的她气息不稳,竟是面色发白的掩唇又咳了几声…
“……”
杨巍见状默然不语。
世人尤敬重鬼神之说,而红差这一行当多是命里五弊三缺之人,吃的又是死人饭,人厌鬼恶,并不稀奇。
他早已习惯被人用有色眼睛看待。
‘救我命的,竟是个刽子手?’
李千秋眉头紧锁,怎么也想不明白‘救人’这种事是怎么和‘刽子手’联系到一起的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