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雪如丝缕一般覆盖下这座两山夹抱的边城。
远端起伏的山尖,也染上了一层素白。
早晨,边城一座小小庭院内。
天边几点晨星微亮,一个少年在院中打拳习武。
他身形飘逸,如蝴蝶一般起舞。
明明不大的院子,树木之间架着竹竿,角落还堆放了不少瓶瓶罐罐,但江午年踏足了院子的几乎每个角落,确实任何东西都没有碰到。
江午年打完最后一招,收功站定,心中暗道:
才练了三个月武,我的力气和身体都强了不少。论力气,隔壁大我两岁的勤哥儿都比不过我。
这时,围墙上突然探出一个小小脑袋,趴着的蒋疏风朝他招手道:
“午年午年,我爹给我的桂花糕,从孺风城带来的,你来尝尝。”
江午年应了声,忙跑过去接桂花糕,尝了一口,清甜软糯,叹道:
“果然美味。”
他抬头问道:
“传言外头有皇帝老儿,拥有金山银山。他是不是每天都有许多桂花糕吃?”
蒋疏风噗嗤一笑,微风拂乱了她的鬓发,露出的笑容既干净又好看。
“我爹爹说,外面皇帝老儿都是吃的山珍海味,珍馐美馔。这滋味,可比桂花糕还要好吃十倍。”
“比桂花糕还要好吃十倍……”
江午年愣神,想象不出这该是何等的美味。
但他很快说道:
“他吃的再好,可在我心里,也比不过这桂花糕好吃。”
蒋疏风一愣,脸颊有些泛红,她道:
“我回去念书去了。”
说罢,她很快跳下院墙,跑远而去。
江尘比江午年先练完武,此时已经洗了澡,换了一身衣裳出来。
江午年拿出半块桂花糕来,对老爹说道:
“老爹,你尝尝这个。”
江尘尝了一点,确实难得好吃。
对他说道:
“你把这半块给你娘吃。”
说完,推开了院门,往铺子走去。
今天铺子里一直没有客人,江尘也就守着铺子读书,待得中午时候,翠儿带着四个小子,提着提篮来铺子里吃饭。
冬天了,翠儿戴着顶浅灰绒缎小帽,侧脸线条柔和,鼻尖冻得微微泛红,不断往手心哈气,较之寻常的灵秀,更添了几分娇憨。
难得今日天气好,是个大晴天,江尘把木桌架在屋外。
六个人,一共四个菜。
雪菜肉丝、萝卜丝鲫鱼汤、焖青豆还有一碟藕片。
孩子们闷头吃饭,无所顾忌,江尘只让他们不要吧唧嘴吃饭,不要敲碗,其他的繁琐封建礼仪一概由他们去。
几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米饭那叫吃的一个香。
只有经历过饥饿,感受过饿的发慌、成日浑浑噩噩感受的人,才能享受到米饭的香味。
这是现代人很难体会的。
江尘一家子正团坐吃饭,其乐融融,一个不讨喜的声音冷冷传来:
“掌柜的,给我打个寄名锁。”
江尘一家寻着声音望去,就见李阙立在墙边,目光不善地瞧着江尘。
现在的李阙已经和六年前大为不同。
他一身布衣,缝缝补补。
穿的正经许多,不再袒胸露乳,头发也有模有样地束得端正,人也变得有些发福。
唯有那标志的缺门牙仍然没变。
事情都过去六年,尽管他这六年从未找过麻烦,但听他口气,想必他对江尘帮着程老三抢他老婆一事仍在耿耿于怀。
翠儿有些不喜,极淡的眉眼间略带愠色。
她皱了皱眉,低头抿嘴不语。
江尘却是始终侧对着他,仍在好整以暇的吃饭。
就在李阙以为江尘故意将他晾在一边的时候,即将发火的时候,江尘终于吃完了饭,擦了擦嘴,站起身来,对他用寻常语气说道:
“姓名什么?想留什么字?”
“李婉,留福如东海。”
“两百文,订金一百文。”
“做好钱了一并给你。”李阙抱着胸,坦然说道。
江尘摇头道:
“没有订金,我不做这单买卖。毕竟刻了字,可不能更易了。”
“之前程老三来买锁,可没有付定金。”
“那是他们能信得过,你,我信不过。”
“你!”
李阙怒,再想争执,转角处却有一个泼辣的女子声音传来:
“李缺牙!你又发什么颠!要你来打把锁,你又去给我去胡乱找茬,今天的晚饭你可甭想吃了!”
语罢,又有清晰的脚步声传来,接着一个壮硕的女子出现在几人视野。
这女子又高又壮,皮肤黝黑,抱着未足月的孩子,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子。
即便再也才,怕也难找出一个能形容女子的词汇套在她的身上,怕是只有“五大三粗”能够形容得了她了。
李阙一看到这来人,顿时如霜打的茄子,瞬间蔫了。
他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,忽想起身边还有外人,又不欲在外人面前显得失了骨气,于是把背又挺直,梗着脖子继续说道:
“你去武馆接孩子,又来这做什么!我的事,不必你来操心……你回去罢。”
这悍妇几步过来,一巴掌拍在李阙背上,把他打得往前跌了两三步。
江午年瞧得龇牙咧嘴,翠儿却是忍俊不禁,笑容明艳得很。
女子大声喝道:
“你还顶嘴,出门在外看给你长能耐了!一边去你!”
她单手把李阙拨弄到一边,并不算瘦弱的李阙又是一个趔趄,女子站在江尘面前,好似知道自己的粗鄙似的,居然是换了个口吻,平和说道:
“江先生,还望你给我李家李婉打一柄锁儿。十里八乡都说你这最灵验。得了你这宝贝,小孩常染的病都不怎么见了。”
江先生这个外号多是外地客商这般叫的,这几年在边城也流行来了,于是都这么叫他。
说罢她对李阙呵斥道:
“还不拿银子来。”
江尘认得这个女子,这女子名为王如凤,乃是李阙的媳妇。
在程老三买了那个媳妇之后半年,便娶了她。
他们之间有什么情爱纠葛,江尘听说过风言风语,大抵传得离奇,不可尽信。
靠谱的说法是这女子确实能干,既做家务,又能带孩子,还能挣钱养家,李阙的各方面能力都要矮她一头。
加上娘家也有些底子,不好招惹,总之李阙确实被这个女人驾驭得服服帖帖,算是踏实过起了日子,在外少惹了不少麻烦。
王如凤既然有礼,江尘当然也愿意礼尚往来。
他微笑道:
“当然可以,订金就免了。明天辰时来拿锁儿就好。”
大人们说话时,几个小孩也凑作一起。
跟着王如凤一起过来的有三个小男孩,为首的小男孩应该有八岁,身子壮实,脸蛋略胖,穿着一身厚厚的青色袄子,问江午年道:
“你也习武?”
江午年点头。
他过来吃饭,还穿着练武的厚布面棉袍,所以被人一眼瞧了出来。
他也早看到了这几个小孩胸上绣着的青字。
这是长青武馆的标志。
“我叫毛山,我们三个的师父都是霍松,你师父是谁?”
江午年道:
“我爹就是我师父。”
孩子们哄笑,其中一个才五岁左右的小子,说道:
“你爹是打铁的,他懂什么武功?”
江午年有些恼了,还未等他回话,站他身边的江午辰却是突然用力推了这孩子一把,把他退坐在地上。
“你打人?偷袭我,算什么本事!”
说着站起身来,要还手回去。
江午年忙把弟弟护在身后,说道:
“他还没习武,要打架冲我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