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下顿时议论纷纷,许多自诩才子的客人摩拳擦掌,跃跃欲试。
很快,便有侍女捧着笔墨纸砚穿梭于席间。
才子们或凝眉苦思,或挥毫泼墨,或摇头晃脑吟诵。
一位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率先成诗,让书童高声念出:
“明珠蒙尘暗夜中,怜卿孤影对秋风。
愿化金乌破迷雾,携美同游百花丛。”
诗毕,众人捧场叫好,但多是恭维其家世,诗意直白浅露,拯救之意流于表面,更似狎玩。
接着一位中年文士摇头晃脑道:
“深渊千尺亦何妨?吾有慧剑斩彷徨。
但得美人倾心顾,便是吾身放光时!”
此诗口气颇大,却空洞无物,引来几声嗤笑。
又有一人写出:
“冰肌玉骨陷泥淖,看得小生心焦躁。
若得仙姝垂青眼,散尽家财筑金桥。”
充满铜臭之气,俗不可耐,惹得众人哄笑。
连续几首诗都未能脱出窠臼,要么是粗暴的拯救者姿态,要么是赤裸的占有欲,丝毫未能触及那“深渊”意象背后的孤寂与绝望,更谈不上“指引”。
门后的苏瑾姑娘始终沉默,显然并未满意。
陈玄冷眼旁观,心中已有计较。
这苏瑾绝非寻常女子,这些庸脂俗粉般的诗句,岂能入她眼?
她要的,或许并非强有力的拯救,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共鸣与理解,一种于绝境中仍保持高洁的孤傲姿态。
深渊?黑暗?等待拯救?陈玄心中一动。
这意象...似乎与他正在调查的“地底危机”隐隐契合?
是巧合吗?还是这位花魁...意有所指?
他看向周围,许多自诩风流的才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挥毫泼墨,诗句多是香艳暧昧,或空泛的救赎之言,显然没能理解那“深渊”背后的沉重。
陈玄忽然来了兴致。
既然要查这揽月楼,能接触到这位神秘的花魁,或许是一条捷径。
文抄公?反正这武周时期,李白杜甫都还没影呢。
他略一思索,提起笔。
他没有写那些轻浮的艳词,也没有空谈救赎,而是写下了一首带着孤冷、高洁却又隐含一丝期盼的诗句。
“渊冰厚千尺,素雪覆千里。
心若孤松直,独守寒江际。
怎奈雪纷纷,不见蓑笠影。
愿君携暖至,融冰见天清。”
此诗一出,原本喧嚣的大堂竟渐渐安静下来。
前两句以“渊冰”、“素雪”极写环境之酷寒阴冷,比喻深渊之绝望。
三四句笔锋一转,“心若孤松直”瞬间拔高格调,勾勒出一种于绝境中坚守本心、孤傲不屈的形象,与前面那些拯救者的俯视姿态截然不同,而是平等的、内在的坚强。
“独守寒江际”化用孤舟蓑笠翁的意象,更添孤高与等待之意。
后四句则含蓄表达期盼,不卑不亢,“愿君携暖至”,是希望带来温暖和理解,而非粗暴的拯救,“融冰见天清”则寓意共同走出困境,迎来清明。
整首诗意境高远,格调清冷孤傲,却又蕴含着淡淡的期盼,完美契合了“身处深渊却保持高洁并等待真正理解之人”的复杂心境。
侍女将诗笺呈入房间后。
这一次,沉默了更久。
楼下的客人们也开始低声议论、品味这首诗,先前作诗那几位才子面露惭色,不得不承认此诗境界远胜他们。
终于,房门轻响。
苏瑾姑娘在侍女搀扶下缓缓走出,轻纱覆面,唯有一双妙目,清澈如水,却又仿佛蕴含着万千情绪,此刻正目光灼灼地望向陈玄所在的方向。
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颤抖,清晰地在安静的大堂中回荡:
“‘心若孤松直,独守寒江际’...好!好一句‘心若孤松直’!道尽妾身心中块垒却又不失风骨!不知作出此诗的,是哪位公子?”
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于陈玄身上。
陈玄起身,拱手淡然道:“是在下。”
苏瑾美眸在他身上停留片刻,似要将他看透,方才微微颔首,声音恢复了平静,却更显柔和:
“公子大才,意境高远,非俗流能及。此诗...深得我心。不知公子可否移步房中一叙?”
在无数羡慕、嫉妒、好奇的目光中,陈玄对王五张茂使了个眼色,随即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,走上了通往香闺的楼梯。
苏瑾的香闺布置得清雅别致,熏香淡淡,与楼下的喧嚣奢靡仿佛两个世界。
屏风上画着水墨山水,书架上摆着不少古籍,倒像是个书香门第小姐的闺房。
“公子请坐。”苏瑾亲手斟茶,指尖如玉。
她摘下面纱,露出倾国容颜,眉间一缕哀愁更添我见犹怜之态。
“方才楼下喧嚣,未及请教公子高姓大名?”
“在下陈玄。”陈玄保持警惕,落座后目光看似欣赏房间,实则暗中观察。
“陈公子。”
苏瑾轻唤一声,眼波流转。
“能写出‘孤松’、‘寒江’这般意象的人,必是心志坚毅、经历不凡之人。
公子...似乎亦非沉溺声色之徒,今夜来此,莫非另有要事?”
她话语轻柔,却带着一丝试探。
陈玄心中微凛,这花魁洞察力惊人。
他不动声色:
“人生在世,各有羁绊。陈某只是偶有所感,恰合姑娘心境罢了。
倒是姑娘,才情绝世,为何却以‘深渊’自喻?”
苏瑾闻言,眼神瞬间黯淡,唇角泛起一丝苦涩:
“公子以为这锦绣堆、繁华地是何所在?
于他人是销金窟,于瑾儿,不过是镶嵌更多珍宝的囚笼罢了。
身陷囹圄,心向光明,却不知出路在何方,岂非深渊?”
她话语中充满了真实的无奈与绝望,不似作伪。
两人看似品茗论诗,实则言语机锋,互相试探。
陈玄能感觉到,苏瑾才华横溢,心思缜密,对现状极度不满,内心深处隐藏着极大的秘密和渴望,似乎在寻找什么,或者说,在等待某个能改变她命运的人或契机。
随着交谈深入,苏瑾似乎确认陈玄并非她背后势力之人,也非纯粹的浪荡子,而是一个有能力、有见识、似乎也有某种“不得已”的“潜在合作对象”。
她眼中的哀愁渐渐被一种决绝和隐晦的引诱所取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