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门最养闲人。
而要说公门中人谁最闲，那必不是一线的差役，而是坐在衙门里的那些人。
听说新官上任的钟明要给丙房捕快传功，而丙房的人也破天荒的出现在了校场，还是如此齐整，闲人们都来了。
捕班来的最齐。
甲字捕房的捕头宋谦和乙字捕房的捕头吴万里皆是到场——他们也是理应在场的。
另外两班衙役的班头胥吏也有不少。
捕班都头庞辉，皂班都头程运达皆站在场边。
一楼打开的公房里隐约看得到典史、主簿等命官身影；
银杏树遮住的二楼窗户，还有青色官服闪过。
晃眼一看，昌乐县衙的大人们竟来了不止一半。
丙字捕房的捕快们没想到校场竟是这个阵仗，不由有些茫然。
许久不来，现在练功都这么齐整吗？
平时也是这样？
他们不确定，毕竟他们不来。
钟明跟看得见的大人们随意行了个礼，领着丙班的人在校场一角找了个空地，拉开架势。
“我先带一遍，你们跟练。”
钟明拔出刀，练起早就刻在骨子里的太祖刀法。
虽然有了《狼行刀》作为主修功法，但钟明有时也会把太祖刀法拿来热身，温故而知新。
特别是命格提升为黄色的【刀宗弟子】之后，他对这刀法也有了不同的看法，以为到了极限却能更进一步，不由对那位太祖生出高山仰止之感。
一门刀法，能普及天下，还能常看常新，实在是不简单。
这一遍太祖刀法缓慢精准，充分展示了其中妙理。
场边不知何时，渐渐息声。
许多胥吏甚至不自觉的凝神观看，完全忘我。
庞辉面露惊奇：
“两天不见，怎么感觉钟明又有精进？”
程运达赞同道：
“县尉大人教得好，他和武会上的自己已不可同日而语。
“只不过自己练得妙，不代表别人学得会。丙字房本来就是三房之末，光看恐怕用处不大。”
庞辉微微点头。
那一边，丙字捕房众捕快纵然感叹钟明能坐上这个位置，刀法果然没得说。
可是跟练的效果就马马虎虎了，特别是那几个第一层的。
要是光看就能进步，他们也早已不是现在的水准。
钟明并不意外，只是让他们自己练开，而后在旁细看。
看了片刻之后，他骤然出刀！
一道银光闪过，到了张成面前。
张成登时慌乱，然而还没等有对策，两刀自己相碰，一下将他的刀弹回。
张成愣了一下，看看自己的刀，又看看钟明的刀，一时又是茫然，又是若有所悟。
“记住这个感觉了么？‘直取中军’应当有这样的效果，但你发力太浅，角度偏左，招式都没使完。重新来。”
钟明再次出刀。
张成看着熟悉的路线，下意识的就用出钟明示范的那一招。
砰的一声，张成长刀稳稳架住，眼睛大亮。
钟明微微点头，露出赞许：
“不错。再来。”
乒乒乓乓，钟明直接给张成喂起招来。
场边的庞辉看着场中刀光，怔了一下：
“这倒是因材施教了。奇怪，钟明自己才刚突破，居然想的到这里来？”
“的确，至今还停留在第一层的，说多了估计他们也不懂。还不如上手对招，正反手示范，一遍不行就多来几遍，身体自己都会进步。”
程运达赞叹道：
“这是个思路，然而对喂招人的眼力和刀法要求太高，也费事得很。钟明境界虽然不高，刀法造诣居然这么精到！
“只不过对第一层的还能这样，第二层、第三层的呢？”
钟明给张成喂了十来招，让他对“直取中军”产生了完全不一样的体悟，满面通红的站到一边去了；
此后另外几个第一层的捕快皆是如此，领教过钟明的手把手教学后，个个都有之前没想到的进步，既是兴奋无比，看着钟明的眼神也渐渐变了。
到了已然生出期待的第二层捕快们，钟明没有含糊，一个接一个的喂招磨练。
以他现今的天赋，看出未入品的捕快们刀法瑕疵再轻易不过，针对出手也很简单。
而且这样来多了，钟明发现自己的眼力和出招似乎也得到了锻炼，刀法竟简洁明了些许。
“这样千锤百炼，炼的却是我自己的刀么？教人果然就是教己。”
第二层的十来名捕快钟明都一一过完，他们虽然不如第一层进步那般大，激动却不稍小。
他们分明感觉，这样下去，的确有可能跨过困住他们的关隘！
只剩下最后三人。
钟明略有疲累，但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：
“谁先来？”
三人面面相觑，既跃跃欲试又有些犹豫。
最后却是郑轩看了场边一眼，踏前一步，皱眉说道：
“你光比划不教学，只是让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，怎么进步？更何况这种方法教他们够了，教我等怕是不行！”
钟明微微一笑：
“你境界很高吗？”
郑轩登时涨红了脸：
“你少小看人！若无县尉爷指点，你我相差能有多大？刀法也就伯仲之间。”
“看来郑捕快的意思是指责县尉大人不公了。”
钟明笑眯眯道。
郑轩脸色当即一变：
“我可不是这个意思——”
半空中忽而亮起刀光，截断了郑轩的话。
郑轩愣了一下，看着似是原地不动的钟明，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当空出了一刀。
他顿时面色涨红：
“你不用炫耀你境界比我高！我现在是不如你……”
“看那落叶！”
场边忽然响起惊呼。
钟明快刀自然是让大部分人都反应不及，但也有人看到那刀光却是印向了半空中的一片落叶。
看清那片叶子后，目力强的眼神都是一凝，公房里的典史等人都霍然站起。
庞辉更是瞪大眼睛，失声道：
“这刀……”
程运达默然许久，才道：
“我斩不出来。”
听着周围不断响起的惊呼，郑轩一脸茫然。
落叶在他的视线盲区，他只听到周围的轰然议论，却什么也看不见，不由使劲抬头，在那干着急。
银杏叶飘飘荡荡，终于落到他脸前。
他抬手摘下落叶，定睛一看，脸色唰的一下发白。
只见那金黄色的落叶正中，那一根细如线头的叶脉之上，有一道锋利刀痕。
刀痕将叶脉剖成两半，却并没分开，还剩一丝粘连。
这是什么刀法？！
郑轩的眼神无比震惊。
若说当空一刀将落叶两分，他郑轩闭着眼睛也可做到；
若要沿着叶脉精准分开，那对刀法精到的那些班头和大部分用刀都头也不在话下。
但要凌空一刀斩落叶，刀切叶脉不断，在场的这些功力深厚的大人们也无一人能够保证！
更何况钟明刚刚刀在鞘中，骤出骤收，如此快刀还能妙到毫巅，根本不是功力二字能够说明的。
这是天赋，掌刀的天赋。
是他就算练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天赋。
郑轩越想越是面如死灰，手忍不住抖了抖。
那片落叶便啪的一声轻响，一分为二，从他手上落下。
周遭如此多人见着这一幕，尽皆鸦雀无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