靖王原在西北边陲戍边,手握重兵。
半年前,先皇驾崩,太子,也就是他现在的皇兄,顺利登基,是为新皇。
新皇继位,根基不稳。
一道道嘉奖的圣旨从京城送到边关,赏赐的珍宝财货堆满了库房。
但与此同时,安插在军中的眼线也越来越多。
忽然有一天,原身莫名其妙地在自家后院中落了水。
等被人捞起来的时候,身体里装就已经是撞大运的陈靖川了。
在他厘清现状后的第一时间,就立刻修书一封,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。
说自己落水之后元气大伤,身体孱弱,再也担不起镇守边疆的重任,恳请皇兄另择贤能,让他回京休养。
这封奏章送到京城,朝野震动。
而新皇的批复很快就到了,言辞恳切,说边关安危系于王兄一身,是朝廷柱石,万不可轻言卸任云云。
同时还赏赐了大量名贵药材,从太医院派遣了御医前来诊治。
但陈靖川不为所动,拒见了包括手下将领在内的所有人。
紧接着,又连上了几份奏章,言辞愈发激烈,甚至说出了“要将臣兄逼死在西北吗?”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。
迫于无奈,新皇只能允了此请,派心腹大将来接管边军。
别人只道这位靖王是落水后就失了锐气。
可陈靖川知道,凡俗的一切,无论权势还是红颜,终将化作一捧黄土,一阵青烟。
只有长生,亘古不变。
唯有成仙,方能不朽。
当然,庇护着凡俗的国运长河,本身也是一道巨大的枷锁。
陈靖川,生于皇家,便意味着他从降生那一刻起,就与这片山河的龙脉气运捆绑在了一起。
六识因此蒙蔽,听不见山川呼吸,看不见天地灵气。
若不是有识海中的这本手册,那他大概一辈子也不可能与那山高水远的丰川门扯上任何干系。
……
皇宫大内,御书房。
身穿龙袍的玄雍王朝年轻皇帝陈治,此时正在批阅奏章。
一个年迈的太监躬着身子,侍立在一旁,为皇帝的砚台添上新墨。
“靖王那边,今日可还安分?”皇帝头也不抬地问。
老太监高德垂下眼睑,回话道:“回陛下,靖王爷今日申时去了城南的梨园听曲,酉时便回府了,未曾与任何人接触。”
“听曲……”皇帝手中的朱笔一顿,随后又继续在奏章上写下批注,“他倒是清闲。”
老太监低着头,又往砚台里添了些清水:“靖王爷自那次落水后,性情就变了许多,如今一心只想着享乐,也是人之常情。”
“朕倒是希望他能一直这么‘人之常情’下去。”皇帝笑了笑,笔走龙蛇不停。
老太监的身子躬得更低了些:“陛下若是不放心,老奴可以安排一下,让靖王府走一次水。”
闻言,皇帝终于放下了笔,他抬起头,看了老太监一眼。
老太监不敢言语,一味地将头深埋下去。
皇帝从御案后站起身。
他缓步走到窗边,负手而立:“那次池塘落水,朕也只是想让他清醒一下而已。”
老太监不敢接话。
皇帝又笑了,道:“只要安分守己,朕就让他做一辈子富贵闲人,玄雍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王爷。”
“陛下圣明。”老太监连忙应道。
……
夜色降临。
靖王府内的仆役早已将各处灯笼点亮,一盏盏灯火在夜幕中连成一片。
一阵咕咕的叫声从陈靖川的腹中传来。
方才全神贯注于齐阳身上,精神高度紧绷,尚不觉得,此时松懈下来,一股强烈的饥饿感便席卷而至。
转身推开书房的门,对着门外守夜的侍女吩咐道:“去厨房,弄些吃的过来。”
不过多时,一阵饭菜的香气便飘了过来。
侍女端着一个朱漆托盘,上面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,一碗温热的莲子羹,还有一屉冒着热气的蟹粉小笼包。
陈靖川没坐在桌边,只是随意地倚在窗前的软榻上,由着侍女将饭菜摆在身边的小几之上。
他拿起一双玉筷,夹起一个小笼包,慢条斯理地吃着。
薄薄的皮,鲜美的汤汁,蟹粉的咸香在口中化开。
味道不错。
不枉他把皇兄赏赐的大厨,从西北王府带到了京城里来。
“今天宫里有什么动静?”陈靖川一边吃,一边随意地问道。
侍女垂首立在一旁,恭声回道:“回王爷,今日早朝,户部尚书与工部侍郎因江南水利修缮的银两款项,在金銮殿上争执不下。
“皇爷龙颜不悦,散朝后召见了两位大人入御书房训话。”
“之后皇爷便去了凤鸣宫,探望身体抱恙的华贵妃。”
“据说还赏赐了许多珍稀药材,太医院的院判也亲自去请了脉。”
她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禀报,不敢有丝毫遗漏。
陈靖川点了点头。
一件是朝堂争斗,一件是后宫琐事。
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事情。
他那位皇兄,虽然手段了得,年纪轻轻便将朝堂大权稳稳握在手中,但说到底,还是个人。
是人,便有七情六欲,便有偏爱与厌恶。
与丰川门内的尔虞我诈相比,还是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,要让他更安心一些啊。
即便他现在是一个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闲散王爷,但终究还是王爷。
性命无虞。
“研墨。”
陈靖川放下筷子,那碗莲子羹他连碰都没碰一下。
来到书案前,侍女早已乖巧地将一方上好的徽墨在砚台中缓缓研磨,空气里很快便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墨香。
提起笔,铺开一张宣纸。
写的不是什么诗词歌赋,也不是什么策论文章。
只有七个字——沈煜、赵惜霜、齐阳。
长生不易啊。
不只是需要持之以恒的苦修,远超常人的灵根,还需要海量的资粮,与无数的明争暗斗。
“王爷,夜深了,可要安歇?”
侍女见他久久没有动静,轻声问了一句。
“嗯。”
陈靖川从软榻上起身,走向内卧。
王府之内,风平浪静。
今夜他打算好好睡上一觉,什么也不去想。
至于那遥不可及的长生大道,与山高水远的丰川门,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了。
侍女在前头引着路。
走了一阵。
推开了由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双开大门后,里面便是就算摆下一支十几人的舞乐班子也不会显得拥挤的卧房。
房内已经有侍女在忙碌不已。
有的在为浴池备水,有的整理着由南海暖玉制成的宽大床榻,铺上新的绸缎被褥。
几年前,靖王妃不幸仙去,靖王也一直没有纳新。
这王府的后院,便也一直这么空着。
底下人不是没有劝过。
户部尚书更是拐弯抹角地提起,说想将自家待嫁的闺女许过来。
但原身都以旧情难忘为由,一一回绝。
倒是府里的管家时常会送几个精心挑选过的新丫鬟进来。
比如眼前这个正为他解开腰带的侍女。
十六七岁的年纪,身段刚刚长开,手指微凉,有意无意地划过他腰间的肌肤。
王爷常服很快被褪下,只留一件里衣。
“王爷这两日,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?”
侍女的脸颊上飞起淡淡的红云,拿着一件宽松的浴袍,准备伺候他沐浴。
“没什么,只是一些琐事罢了。”
陈靖川随口答道,他也不可能将心中所想说出来。
“奴家不懂什么朝堂大事,但也能说些笑话,解解闷的。”
侍女怯生生地补了一句,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。